采薇论坛10讀太炎先生ldquo

太炎先生是清代樸學傳統的最後一位大師,他對古典傳統有很多反思與批評,宋明理學也在範圍内。在整個宋明理學的傳統中,差不多從一開始就有批評的聲音。明末清初的時候,反思理學成爲學術史上的潮流。我們經常説到的明末大儒,比如王船山、顧亭林,他們對陽明都批評得很厲害。還有顔習齋,原本也是學陽明的,但是後來對理學也不太滿意。明末以來對理學的反思,可能需要稍作分別。比如船山、陸桴亭、顔習齋這些人,雖然也不滿意,但在某种程度上算是理學内部的論爭。像顧亭林、戴東原、甚至紀曉嵐的批評,已经逸於理學傳統之外了。太炎先生的學術,在顧亭林、戴東原的傳統上,站在樸學立場批評理學,可以被理解爲古典傳統内在的辯證因素。正是通過這種辯證,我們可以把雙方的特質以及優點、缺點看得更加清楚。

太炎先生的學術有一種罕見的深度,躭執於哲學思考的人,可能忍不住要對樸學傳統作一種哲學上的概括。這個方向比較困難,但是很有吸引力。如果我們在這個方向上走太遠,我們就很難評述太炎先生具體的學術史觀點。因爲整體上看不清,枝葉上也弄不明白。現在説太炎先生對陽明的批評,也面臨這種困境。因爲這是領導佈置的任務,推辭不掉,所以我們先放棄那個有哲學意味的路徑,只討論具體問題。

太炎先生像

章太炎藏書題跋批注校録書影

在現有的太炎先生的文獻中,很多地方都提到過陽明學。比較重要的文章,比如《訄書》有“王學”篇,《檢論》有“議王”篇,他還作過《王文成公全書題辭》、《後序》,在“與吳檢齋論宋明學術書”也有説到陽明的地方。這些文章以前都有人討論過,我們要討論的《王文成公全書》批語,大約有兩百條。因爲批在他的藏書上,可能看到的人不多,很少人專文討論,所以我們拿來琢磨一下。我依據的版本是齊魯書社版,這個書後來好像也收在新版的《全集》裏面,不知道有沒有修訂。其實可以修訂一下,裏面有些簡單的標點問題。原文大概是草書,所以整理出來的文字讀起來有奇怪的地方,可能認字有些小問題。還有批語可能是針對原文某一句具體的話來説的,整理本有時候輯録一長段原文,有些地方不是特別清晰。不過,總的來説,影響也不是很大。太炎先生用的《王文成公全書》是民國八年的浙圖本,民國八年就是年,批語肯定在這之後,太炎先生年去世,這些批語差不多可以算是晚年的文字。

《檢論·議王篇》書影

與吳承仕論哲學書

批語的内容比較雜,因爲是就《王文成公全書》的本文生發出來的,所以議題比較集中。批語有發明,有批評,也有涉及文獻考證的地方。在發明的條目中,或是補充陽明的意思,或是註明學術源流,辯證其内涵。有的條目有限地肯定陽明的話,同時也指出其不足。各種情況都有。

我們先看第一條,辨《大學》當作“親民”。大家知道這是《傳習録》開篇的第一條,朱子《大學集註》根據程子的意見,認爲“親民”當作“新民”,但是陽明認爲要從古本作“親民”。批語説:“‘親民’之説尤確。然誤以‘親民’爲‘新民’,其極至於異言異服,放棄禮法;誤解‘格物’爲窮至事物之理,其極至於玩物喪志,蔑視人理。在朱子時未必有此,而今正以此爲禍基,則誠所謂洪水猛獸也。先生苦心分辨,人終不信,如之何哉。”所謂“異言異服”、“以此爲禍基”,可能是對新文化運動引發的弊端有不滿的意思。

“親民”與“新民”在學術史上有很多爭論,太炎先生沒有作過多的辨析。陽明的原話也沒有作充分的説明,他説“説親民,便是兼教養意。説新民,便覺偏了。”“偏”到哪兒,他沒有説。我想引述一下錢大昕的意見,從源流上講,錢大昕跟太炎先生應該可以算是同調。錢大昕的意見在《十駕齋養新錄》卷二。錢大昕議論説“古聖人保民之道,不外富、教二大端,而‘親’字足以該之。如改‘親’爲‘新’,未免偏重教矣。‘親’之義大於‘新’。言‘親’則物我無間;言‘新’便有以貴治賤、以賢治不肖氣象。視民如傷者,似不若此。後世治道所以不如三代,正爲不求民之安,而務防民之不善,於是舍德而用刑,自謂革其舊染,而本原日趨於薄矣。竊謂《大學》‘親民’,當仍舊文爲長。”錢大昕的論述補足了陽明跟太炎先生未盡的意思,可能對我們思考今天的問題都還有些啟發的意義。

批語中辯證學術源流的條目,比如《傳習録》卷一陽明説“人心天理渾然,聖賢筆之書,如寫真傳神。(中略)後世著述,是又將聖人所畫,摹倣謄寫云云”。批語説:“此本莊生履跡之説”(按“履跡”見《莊子·天運》篇)。又同卷陽明説:“吾輩用功,只求日減,不求日增。減得一分人欲,便是復得一分天理”。批語説:“語本明道,明道亦本老子。老子云‘爲道日損’。”這些批語對我們理解《傳習録》有些幫助。

批語有些索隱的話,也有助於我們理解某些篇章。比如《答顧東橋書》,原文説“以幽厲之心,行幽厲之政,則雖明堂,亦暴政所自出云云”。批語説:“此語似心學家之恒言。其實嘉靖君臣以禮樂濟其不仁,先生此言,固砭時之切論也。”同卷還有一條相近的,批《答聶文蔚書》,原書説“外假仁義之名,而内以行其自私自利之實”,又説“自其一家骨肉之親,不能無爾我勝負之意云云”。批語説:“先生屢遭讒嫉,皆能安之,至此書,則感憤獨甚。其時忠、彬已誅,即新都亦已退矣。然平日所喜,無過兀厓、宗賢輩,而得志之頃,讒妬忿訐,背乎先生所期望。世宗繼緒,始則以爲英主,而以議禮之故,一家骨肉,遂有爾我勝負,彼此藩籬之形。廟廷之上,人爲仇敵,家有機關,禍亂必相尋矣。斯則期望已絶,不能不爲此感憤之辭也。”我想一般讀者,不一定能讀得出“砭時”“感憤”的意思。本來“誦述古義,針砭末俗”是古代學術的傳統,這點跟現在可能有些隔閡。

批語對黄綰、霍韜都有批評的意思,在批語中反覆出現。批語説黄綰是“巧宦”,這應該是比較嚴重的,可能主要是指黄綰附和大禮議這個事。黄綰是《陽明先生行狀》的執筆者,算是陽明學者群體的核心成員,批語説《行狀》是“穢史”。因爲《行狀》有詆毀楊一清還有楊廷和的話,但好像沒有證據表明二楊對陽明有不滿的意思。霍韜、方獻夫、黄綰、席書都是嘉靖初期大禮議的新貴,批語差不多把他們都歸結爲“佞人”(席書稍好些,所謂“元山視西樵、兀厓輩爲賢”。)可能有人覺得這有點苛刻,但似乎不能全視爲誣辭。我們看後來修的《明史》,方獻夫、霍韜都有些不太好的記録。

太炎先生在批語中提到陽明,都是説“先生如何如何”,始終不失敬意,但是遇到他不同意的地方,一點都不含糊。批語中批評的意思比翼贊的意思多,這也給我們一些啟發,至少鼓勵我們獨立思考。有些批語涉及一般的學術傾向,有些涉及具體問題。論一般傾向的,比如理學經常講“天理”“人欲”這樣的話。太炎先生説:“人欲、天理,語見《樂記》。究之,欲有人造者,亦有天賦者。如黷貨矜權,樂於殺人,此則人欲也。樂生惡死,知好色,慕少艾,此則天欲也。《樂記》語本未審,而後儒所謂人欲,又兼天賦之欲言之者。如是,除去人欲,又何處安頓天理?”這是説不能離開普遍的人性慾望來講天理。從學術史來看,這話可以上繼戴東原。戴東原説“情之不爽失爲理”,所謂“茍舍情求理,其所謂理,無非意見也。未有任意見而不禍斯民者。”關於天理人欲,戴東原説:“性,譬則水也。欲,譬則水之流也。”講“滅人欲”,就是厭惡洪水氾濫,而要把水源堵住。這很費力,而且不容易成功。戴東原、太炎先生的傳統,在思想史上有他的重要性。這種重要性,我覺得至少不比理學來得弱。搞哲學史、思想史的人好像研究理學的比較多,中間可能有些偏差。雖然這樣講,但是“天理人欲”、“存天理滅人欲”,是理學中的重大命題,也有他的道理。

道學家主張自己的理論,經常有些苛刻的意思。比如説些不近人情的話,還有強人以就我,批評異己的時候也非常厲害。批語中好幾條跟這個意思有關,比如陽明《與王純甫書》説:只兀兀守此昏昧雜擾之心,卻是坐禪入定云云。”批語説:“禪家法門甚多,磨磚作鏡,本所不許。以惡名歸人,亦近誣矣。”理學傳統的論爭,説別人是“禪學”,差不多是罵人的話。象山、白沙、陽明,都經常被人説成是禪。以我們現在普通的佛教知識來衡量,這些批評可能不太對。陽明説“守此昏昧雜擾之心,卻是坐禪入定”,這話有些草率,不應該是大宗師講的話。還有一條答南元貞問博約先後之説,陽明説“先後之説,是後儒支繆之見”。批語説:“興于詩,立於禮,成於樂。孔門爲教,自有次序可循。先生以爲必無先後,是強以己之教術爲孔子之教術也。”這中間可能有很多東西混在一塊了,不容易分疏清楚。

陽明自己也説聖人氣象寬洪,如何如何。比如説到曾點鼓瑟的事,陽明説這事兒要在伊川門下,“或斥罵起來了”。而“聖人乃復稱許他,何等氣象”。關於這點,陽明有首詩,其中説“鏗然舍瑟春風裏,點也雖狂得我情”。這句很有名,從最早作陽明年譜的人,就覺得這句的意思特別好,所以被專門拿出來説。我們今天看也覺得不錯。但是太炎先生在這有個批語,他説:“斯論見聖人之廣大氣象。(這是肯定陽明的意思)然今更轉一語曰:子張學干祿,都是私心。設在陽明先生,或斥罵起來了。聖人乃復因勢利導,教以寡尤悔之道。此是何等氣象。”這後半句分明是一句箴言,陽明畢竟不如聖人來得廣大。

理學家經常就古人發一些苛論,比如説張子房、董仲舒、黄叔度、諸葛亮都不“聞道”,學生拿這個來問,陽明大概也是這個意思。太炎先生説:“或問象山:顔魯公又不曾學,如何死節如此好?曰:便是今人將學、將道看得太過了,人皆有秉彝。其説最當。先生此語,乃講學家自顧門面語也。”其實如果我們認真去讀,“門面話”可能不止這一條。這兒有一個關節。一種學術的興起,大概早期純粹求知的意思多。到了後期,有些話陳陳相因,免不了要淪爲“門面話”。到了都是“門面話”的時候,也就是這種傳統的終結之時。

跟上一條類似,陽明説五霸“攘夷狄,尊周室,都是一個私心,便不當理。”太炎先生説:“若尊周攘夷全出於僞,亦不得成尊周攘夷之功。當知齊桓雖僞,管仲則誠也。齊宣求王,豈非私心,孟子亦從而利導之。齊宣雖僞,孟子則誠也。如先生説,必使孔子以後無一完人,則張湯之行法爾。”這也是批評道學家持論苛刻的意思。歷史上,類似的批評意見也不少。比如徐文長就説朱子説來説去,就是要別人説他是個聖人。這其中可能有複雜的原因,無論如何,太炎先生的話都可以視爲一種有益的參考。

批語針對具體問題的條目特別多,有些説“此語錯了”,或者説“斯語皮傅”,還説“大言遁辭”、“自相矛盾”、“純是亂道”,説“鶻突”、“過語”、“未是”,算是比較輕的。這些批語有些也比較有意思。比如陽明批評“後儒只講得一個伯者的學問”。這聽起來很正大,但是批語説:“陽明一生事業,視伯者如何?若云不用詭計,斷不可信。”太炎先生對伯者很有恕辭,可能跟民國時候的政治形勢有關,因爲當時可能連伯者也沒有。另外,陽明的學生問:人心相同,何以有爲善,有爲不善。陽明説:惡人之心,失其本體。這話看起來沒有什麼問題,但批語説:“此亦過語。既失心之本體,則爲惡者復是何物?且心之本體已失,則是死灰槁木也,而豈能爲惡?當以天泉四語爲正。”這條可能跟陽明的思路有些出入,我想如果當時有人這樣問,陽明必然有答語。又弟子問《律呂新書》,陽明説“須先從禮樂本原上用功”。批語説:“此條是大言遁詞。”《律呂新書》的内容,顯然有科學涵義。太炎先生在《訄書》“王學篇”説,古之道術,一二三四,“其後廢絶,言無分域,則中夏之科學衰。”這是近代思想史上一個普遍的意思。近代反思古典傳統,覺得傳統缺乏科學精神,表現之一就是所謂的“言無分域”,所以當時提倡墨子、唯識宗之類的東西。這其實不一定有用,但反應了當時的一種認識。陽明的答語有些儱侗,難免要遭批評。

再舉一條搞笑的例子。陽明經常説立志,或者説立誠。學生問,有時候事情太多,應付不過來,需要鼓舞支持。陽明説這是“致良知之意欠誠一真切之故”,他舉例説見過“好好色而須鼓舞支持者乎?曾見畢事則困憊已甚者乎?”這話當然也有些道理,可能從孔子的“未見好德如好色”的話衍生而來。但是認真較量,這話不太對。所以批語説:“好好色者畢事,何得無困憊。此義未圓。”説他説得不夠圓滿。

太炎先生是樸學大師,《全書》有些涉及文字訓詁、説經的内容都遭到批評。在訓詁上,太炎先生讚成“格物”的“格”仍然要訓“至”,“格物”就是“至物”,大概是意思審慎的道理。陽明的意思是訓“正”,太炎先生覺得不對。樸學跟宋學,作爲兩種不同的學術形態,它們要求的訓練也不一樣。要在樸學的方向上努力,廣記博誦、通音韻訓詁是基本條件。黄季剛先生就説過“爲學,記誦爲難”這樣的話。這些都是理學反對的,陽明就有很多反對記誦訓詁的話,太炎先生有一些不同的意見。比如陽明説“後世廣記博誦古人之言詞,以爲好古,而汲汲然,惟以求功名利達之具於其外。”批語説:“後人廣記博誦古人之言詞,以爲好古者,如劉向、班彪之倫,亦并不以是爲功名利達之具。此語抹殺一切,殊亦過當。”另外,陽明經常以訓詁記誦與霸術并論,批語以爲“術本殊途,而強相牽合。”

陽明論學修辭中有一些“曲筆文致”之處,這點太炎先生也不滿意。比如陽明辨別“生知安行”與“學知利行”,其中説殀壽不貳,是“猶以殀壽貳其心,是其爲善之心猶未能一也”。太炎先生説:“殀壽不貳,謂其造詣已如此矣。今云使之不以夭壽二其心,是曲筆文致矣。誠如是,則公綽之不欲,亦可云猶有欲而使之不欲;夷齊之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亦可云猶不負降志辱身,而使之不降志辱身也。”我覺得陽明論學文字中的“曲筆文致”可能不止這一處,這是修辭上的弱點,跟學術也很有關係。我們討論一下類似的例子。陽明答羅欽順論學書,其中有一段説:

學,天下之公學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天下之公也,公言之而已矣。故言之而是,雖異於己,乃益於己也;言之而非,雖同於己,適損於己也。益於己者,己必喜之;損於己者,己必惡之。然則某今日之論,雖或於朱子異,未必非其所喜也。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其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之過也必文。某雖不肖,固不敢以小人之心事朱子也。

楊立華老師曾經批評過這段,他說這看起來堂皇正大,但詳其意味,不免英雄欺人的味道。我也覺得這話有些問題,也算是太炎先生所説的“曲筆文致”。原話從開頭到“損於己者,己必惡之”,都是講道理,意思很正大。但是到“然則某今日之論,雖或於朱子異,未必非其所喜也。”這就有問題,好像是説自己的話有益於朱子,正是作爲君子的朱子所喜的。這話的前提是“是”“非”的分界,必須是自己對,而朱子不對,但這一點還不是確鑿的事實。後面又説“固不敢以小人之心事朱子也”,好像朱子必然不憚於改過,但是朱子是不是錯了還不一定。萬一朱子是對的呢,那改過從何説起。這幾乎是一種操縱論題的“話術”,不太好。同篇還有一段“夫學貴得之心,求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爲是也,而况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於心而是也,雖其言之出於庸常,不敢以爲非也,而况其出於孔子者乎?”在古代有各種各樣的權威,對純粹的知識活動可能有些消極影響,所以陽明這話在當時可能有積極的涵義。但是我們現在來看,這話顛倒縱橫,氣象不太好。

批評的最後一條,批錢德洪與羅洪先的通信稱門人的那段。這條的歷史信息特別豐富,簡單説一下,算是有始有終。嘉靖四十二年,羅洪先跟錢德洪約定刪改陽明年譜。羅洪先并沒有拜在陽明門下,所以他在年譜中堅持只稱“後學羅洪先”,但是錢德洪引了同門好幾個人的例子,都是在陽明身後才稱門人的,他希望羅洪先也稱門人。這個意思其實有點無聊,辯論還很長,但是羅洪先始終堅持自己的意見。批語説:“達夫學出李谷平,谷平學出楊玉齋。當陽明未出時,玉齋實一奇偉卓絕之士,其學與白沙、陽明鼎峙可也。徒以祿位不顯,卒莫能躋之與二公并者。達夫於陽明雖甚尊崇,而終不肯改稱門人,蓋不欲背其師也。緒山必欲挽之偕來,殊爲未達。而黃氏《學案》亦列達夫於江右王門諸子中,不欲其直承玉齋,斯真門戸之見耳。”這話很有些意思,説楊玉齋的學術可以與白沙、陽明三足鼎立,這種學術史圖景可能一般人都沒有想過。我查了一下,玉齋的文獻好像很少,《明儒學案》裏面有些零星的記録。不知道有沒有其他的東西。我覺得我們是不是可以在這個方向上努力一下,就算玉齋文獻很少,還有嫡傳的李谷平,是不是可以考慮先做個李谷平文集的整理本。

批語説錢德洪要羅洪先稱門人,“殊爲未達”,我想當時有些心態上的問題。在年譜定稿的時候,錢德洪、羅洪先有個分歧。羅洪先覺得年譜中列舉門人的名字“太濫”,有些不是門人的也列進去。其中有個重要人物是舒芬,羅洪先認爲舒芬并不是陽明弟子,但錢德洪找了一些記錄爲自己辯護,最後在年譜中用了一百多個字記錄舒芬稱弟子事。年譜的這個記錄有錯誤的地方,年月是錯的,但史實的真相不太好確定。其中有些複雜的文獻細節,不好處理,後來《明儒學案》也不認可錢德洪的想法。黃宗羲説區區一個狀元,不足爲陽明輕重。這話也不太好,但是好像説中了一些事情。舒芬、羅洪先都中過狀元,雖然官運並不亨通,但還是很有影響力。錢德洪要羅洪先稱門人,這跟把不是陽明弟子的舒芬記爲陽明弟子,心態是一樣的。《明儒學案》把舒芬列入“諸儒學案”,有些嚴厲的批評,但是羅洪先列入“江右王門”。批語説這是“門戸之見”,可能確有其事。

最後,講一個學術史上的八卦。批語有幾條説陽明的話與婆羅門教有些相似,在與吳檢齋的通信中,他也説“金溪、餘姚一派,但是吠檀多哲學耳。”這些話比較簡略,不好疏通。我們看後來梵澄先生從印度回來,也是從吠檀多(梵澄先生稱“韋檀多”)哲學出發表彰陸王,寫成《陸王學述》。這不應該是偶然,可能還有深入討論的餘地。

太炎先生的批語中很多涉及義理辨析的地方,引用了佛教的意見。太炎先生在佛學上很有造詣,但是用來衡量陽明,恐怕不一定都對。比如唯識宗對“八識”的辨析,跟理學對“身、心、意、知”的討論,中間可能有些枝葉的重疊。但是如果一定以唯識爲標準,説儒家是不了義,這可能就不太對。批語引佛教的意思,也有特別好的條目。比如理學有個話頭,説見滿街都是聖人。《傳習録》有一條,王艮、董澐拿這個話頭來説。批語説:“釋迦入正覺,方知眾生是佛。此實證所得也。欲知滿街都是聖人,談何容易!非徒汝止是狂者虛見,即蘿石亦由聽講得來。”説汝止(王艮)、蘿石(董澐)如何如何,這個不好判斷。但是説“欲知滿街都是聖人,談何容易”,這個意思就非常好。

陽明學是理學中巨大的支流,其中的論題很多。太炎先生的批語并不能面面俱到。有些論述跟我們今天的認識也不完全一致,可能宋學、樸學終究是兩途。我們思考兩種傳統之間的互相批評,或者可以使我們對古代文化得到更完整的認識。

陽明文獻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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