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一种力量
文/窦小四
那一夜,城市里灯火通明,母亲独自一个人在马关的屋里,屋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接通了视频,却看不到母亲。
看不到母亲的面容,却听得到母亲的声音。
“妈,屋里怎么这么黑呢?”
“狗儿,屋里停电了。”
“那你一个人害不害怕?”
“瓜娃娃,各家屋里,害怕撒哩。”
“妈,这么冷,这么黑,你一个人跑回去干嘛?”那时候,父亲在县城里带着小侄儿上学。
听到我这样问,没想到目不识丁的我的母亲,说了一句很诗意很哲理的话:“我是回来做粉条来的,你们都最爱吃,一想到我的娃能吃上我做的粉条,我心里的热就把院子照亮了,停电了闲着哩,一点都不黑,摸着黑我都能把粉条挂好。”
隔着千里万里的距离,我突然泪如雨下,年迈的母亲,她的爱,她的勤劳和勇敢,她的那句话,就像一股强大的光流,不但把她彼时彼刻独自在家的那个我们生活了几十年的突然停电了的院子照得灯火通明了,这份勇敢和爱,也只在一瞬间,连同我心里多少年岁月磨砺留给我的幽钝的黑暗也一起映照得灯火通明。
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必须得活着,必须得好好活着,必须得快快乐乐的活着,才能对得起母亲的爱,才能对得起母亲的勤劳,也才能对得起我的伟大的母亲带给我们的源自于生命而又回照于生活的义无反顾的勇气和力量。
永远忘不了年那个冬天,大雪纷飞,考研在即,我却突然开始发高烧,给单位请了假,就在家里昏迷不醒。
母亲心疼我,既想让我好好养病,赶紧好起来,却又在大的路途上替我揪心,复习了那么久,怎么可以放弃?
于是,她就像包裹一个婴孩一样把我包裹在被窝里,给我喂水喂药,端汤端饭,甚至厕所都不让我出去上……
看我醒不来,母亲就用热毛巾敷我的额头,用她的手不停地揉我的手心,看我醒过来,就在给我吃了喝了以后,赶紧把书本递到我的手上。
厚厚的几本文学史,封皮颜色褚红,是一样,母亲不识字,只是以薄厚来衡量看我该到看哪一本了,然后双手递给我,目不识丁的母亲,对书本和知识,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哪怕这本书只是要递到自己女儿的手上。
恩慈如此浩大厚重,我怎敢辜负。
后来,我幸得以非常好的分数考上了西大的公费研究生,在无数个后来的日月里,我时常想,撇开我自己的路,撇开一切一切的关于前途、生计和梦想,就单单只一件,假如我当初考不上,我的心,只怕一辈子都会幽闭在愧对于母亲像对待一个婴孩一样地把她二十五岁的女儿包裹在被窝里的那份厚重的慈爱和无微不至的照顾的深恩里。
就在去年,我要面临一个大的手术,我虽然觉得我自己什么都想得开,也什么都无所畏惧,可是,心里终究是忌惮,母亲却丝毫没有顾虑,她给我说:“狗儿,不怕,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我的娃福大命大,一点问题都没,你也不要担心谁照顾你的事情,你是有妈妈的孩子,不会没人管。”
是的,我是有妈妈的孩子,怎么会没人管,我的眼泪又下来了。
后来,虽然,在病中,我被小李和姐弟朋友们照顾得很好,也就是说,实际上,母亲因为家里还有四个小孩子需要照顾而没能真的照顾我,可是,她,一个年近七十的目不识丁的老太太,却不顾家里人的劝阻,从马关的家里一个人几番几次转车赶到了天水,在楼道里陪着她的孩子终于平安从手术室里出来。
本来四十分钟的手术,在我,却进行了将近六个小时。
我奄奄一息,是母亲,她抚摸着我的额头,摸着我的手说:“看,我说一点事都没有,我的娃很快就好了。”
我说:“妈,我给你发的红包你赶紧收了。”在进手术室之前,我觉得我有可能出不来了,所以,我就给母亲发了点钱。
母亲的眼泪流下来,流着泪的母亲,抚摸着我的额头说:“我的娃都这样了,我一个做娘的,怎么忍心收,狗儿,只要你好好的,做妈的吃糠咽菜喝凉水都觉得是幸福的。”
生活的疲惫和沉重,有时候,真的让人想彻底放弃,这样想的人,远远不止我一个人,可是,一念念及母亲,一念念及母亲一生的辛劳,一念念及母亲一生的慈爱,一念念及母亲一生的付出,我们的血液就又热起来,我们的心,就有又了好好走下去,好好活下去的念头和力量。
听很多人埋怨生活,听很多人悲叹不幸,我却不一样。
我永远觉得幸福,为什么?因为我的心灵的、物质条件的参照物,永远是我们父母这代人。
比起他们因为时代、家国和命运而来的长久而罕见的辛劳,今天的我们,真的是生在福窝窝里的。
就像有一次,有个姐姐说了一句话:“有那么花衣裳,有那么多白馒头,还哭泣什么?赶紧把眼泪擦干,不要辜负了这好时光。”
是啊,我们母亲们,即便在没有花衣裳,也没有白馒头的年代里,也依旧是勇敢地歌唱着生活过来的,我们有什么理由哭泣?
我觉得我生性懦弱,后来,几十年的岁月,风霜雨雪中,之所以还能够顺利前行,没有出现大的失误和差池,这份沉着的勇气和力量,其实是我的母亲给我的。
她的爱给我暖,她的心给我热,她的勤劳和勇气,给我力量。
母亲不识字,这篇文章,她也认不得,可是,我知道我的父亲会读给她听的。
我的父亲,慨叹过不止一次,说你们的母亲的见识、勤劳和勇敢是罕见的,你们八个,假如说,我当年娶的不是你母亲这样的一位妻子,你们都可能只是在过着辛苦的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生了。
父亲说的是实话,见过农村很多父母,重男轻女,就只让儿子读书,至于女儿,要么打工,要么在家里帮忙种地,要么就小小年纪绑给了别人家做媳妇,收取了彩礼。
村里一位很早时候的民办教师,看着我父母也着实太辛苦,大概也是出于体谅,就直言给母亲说:“那么多女子,供念书太吃力了,你干脆挑选学习好的一两个让念,其他的,放一半个在屋里帮你干活,放一半个出去给你打工挣钱,等长大了,你多要些彩礼,你的日子多舒坦的,都让念书,把你就挣死了。”
话虽听完了,母亲却很坚决,坚决的母亲说:“我没念下书,我就要让我的娃娃念书,我吃过的苦,我绝不让我的娃娃再吃。”
这不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这句话背后,是几十年岁月里,勇敢而坚强的母亲,咬着牙和父亲肩并肩一起没黑没明想尽一切办法,累死累活养活我们的流血流汗的漫长而曲折的心路历程,那份苦,那份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后来,每当看到那些最初被父母停学的我的同龄的女娃娃男娃娃们,他们大多数颠沛流离,四处打工,过着艰难而拮据的生活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充满了难过的感恩。
我庆幸,要不是我有一位勇敢的母亲,我必定也是在黄土地上没黑没明地劳作,亦或必定是在街市上衣衫褴褛引流卖浆,如此而已。
想起母亲做的饭,永远都是父亲和我们爱吃的,这漫长的一生,这样坚持不顾自己的,怕只有母亲。
所以,我想,天下所有作儿女的的成就和辉煌,这份荣耀,全部属于母亲,因为,是她,给了我们好好活着,和全部前行和创造的力量。
高山之流水